遗存在沙溪寺登街茶马记忆
信息来源: 羊城晚报 发布日期:2009-03-20
当马帮成为一种历史,蜿蜒盘旋在滇藏崇山峻岭中的茶马古道,也日渐变得更加沉寂以至荒凉。甚至,这条古道已成为了岁月的一部分,就连沿线曾因古道的繁盛而热闹一时的许多小镇,也在时光的变迁中湮没、消逝,只能靠些许模糊的概念来追忆。幸好沙溪寺登街还存活着,为我们原汁原味地保留了那段关于马帮、茶叶、药材、皮货、食盐等历史片段。
茶马古道上的商旅重镇
如果不是一个叫“世界纪念性建筑保护基金会(WMF)”的组织,将云南省剑川县的沙溪寺登街列入2002年101个世界濒危建筑保护名录,相信这座地处滇西北大理与丽江两大旅游热点区的古镇,至今仍然会躺在群山怀抱中默默无闻。即便如此,沙溪仍然是落寞的,它被大丽公路这条旅游黄金公路远远地抛在山的另一边,每天只有寥寥无几的人慕名来到这里,细细品味那些被久远的阳光轻轻抚摸过的遗痕。
地处金沙江、澜沧江、怒江三江并流自然保护区东南部的沙溪坝子并不大,整个坝区的面积也才有26平方公里。但正如许多在历史上喧闹一时,却又在时光的变迁中沉寂下来的古镇一样,沙溪也曾有过一段轰轰烈烈的“大历史”。从云南青铜文化的发源地之一到茶马古道上的繁华集市,从茶叶、马匹的寻常买卖到食盐的集结与转运,从经贸活动到文化的交融与传播,在两千多年的历史时光里,平安、战乱、繁盛、黯淡,沙溪都经历过了。
沙溪寺登街上保存完好的古建筑。
沙溪的历史,至少可以追溯到2400多年前的战国时期。鳌峰山古墓葬群、沙溪东边华丛山铜矿遗址就在无声地告诉我们,早在公元前400多年,沙溪即形成以黑惠江为中心的青铜冶炼制作基地,沙溪先民在那时就拥有较高的青铜冶炼技术,是云南青铜文化的发源地之一。唐宋时期,随着南诏、大理国的先后崛起,在中原王朝的影响下,云南地区的经济、文化得到了极大发展,沙溪亦由此迎来了兴盛发展的新时期。因为这里是茶马古道上的咽喉,是沟通川、滇、藏边三角地区的交通要塞,通过密密麻麻古代交通系统茶马古道,将川、滇、藏甚至更为遥远的印度、越南、缅甸、不丹、尼泊尔等异域连缀在了一起。凭借这种地理位置上的优势,寺登街成了茶马古道上的商旅重镇,成群结队的马帮,驮来了南来北往的货物,驮来了各民族文化的交流,驮来了亚洲古文明的融汇,也驮来了沙溪寺登街的繁荣昌盛。
事实上,我们现在很难说清楚这条绵延在川、滇、藏险山奇水和原野丛林间,曾经连接起大半个亚洲的古道究竟始兴于何时了,但沙溪先民较高的青铜冶炼技术,无疑让这里成为古道上无法绕开的一个节点。自唐以后,沙溪周边又先后发掘出弥沙盐井、乔后卤成井、云龙诺邓盐井、兰州啦鸡盐井四大古盐井,更是促进了沙溪的兴盛繁荣。历史上,大凡食盐集散的地方,都是令人惊羡的富庶之地。作为离这四口盐井最近的茶马集市,沙溪在茶叶、药材、毛皮的重要交易物质的基础上,又新增了食盐这一重要商品,一跃成为了当时西藏、滇西北地区的食盐供给的主要集散地。
始建于明代的玉津桥是进出寺登街的必经之地。
古集市的过往记忆
从唐朝到民国,无数大马帮浩浩荡荡走过寺登街,让沙溪在历史上至少繁华兴盛了1200多年。然而当兴教寺前,那盏当年由镇子上家家户户轮流点燃,永不熄灭的“天灯”在某个毫不引人注意的早晨悄然熄灭时,曾经马帮昼夜不停经过的街市,曾经商贾云集热闹非凡的寺登街,突然没有了繁华与喧闹,只留下空荡荡的街巷和深宅大院,在夕阳中咀嚼着曾有的光辉岁月。
沙溪的衰落,始于214国道的通车。1952年修通的214国道,从山的另一边过去了。此后随着公路交通的不断发展,沙溪这座茶马古道上最热闹的集市,大马帮进入滇西北的最后精神驿站,逐渐沉寂下来。
夕阳下的沙溪寺登街南古宗巷。
我们现在所说的沙溪古镇,其实指的是寺登街。弯弯曲曲的黑惠江从寺登街的东南边缓缓流过,始建于明代的玉津桥,至今仍矗立在黑惠江上发挥着余热。当年,这座桥是茶马古道的必经之地,从大理方向远远而来的马帮,过玉津桥沿古道前行百来米后,进入被当地人称之为“街子门”的东寨门,再穿过一条狭窄浅短的小巷就来到寺登街。再前行,就进入到丽江、迪庆,然后是西藏。东寨门并不精致,也缺少几分气势,只是一座用土坯垒起的,仅容两匹马同时经过的拱形寨门而已。但这座历经数百年沧桑的老寨门,是寺登街以往三座寨门中唯一被保留下来的一座,至今还在向人们展示着茶马古道集市城门的典型样式。
大约到元末明初,寺登街已经初具规模了。当然,那时的寺登街还叫“南塘”。到明永乐十三年(公元1415年),四方街上修建起兴教寺,“南塘”这一地名也就逐渐演变成“汉白合璧”的“寺登街”。“寺”当然是指兴教寺,“登”是白族语,意思是地方。清嘉庆年间,在兴教寺对面又修建起了宏伟的带有戏台的魁星阁。于是,一个布局严谨、结构合理,集寺庙、古戏台、商铺、马店、古巷道、寨门于一身,既有市场功能又有生活功能的茶马古集市,就完整地呈现在我们的面前。
曾经热闹异常的四方街现在已经沉寂了下来,只
有高耸的古戏台还在昭示着寺登街曾经的繁盛。
当我站在太阳余晖中的四方街上时,空旷的街面上人影寂寂。这是一条比丽江四方街至少大两倍的古街,是当年沙溪的灵魂与核心,是古时南来北往的马帮和客商在沙溪商贸交易的地方,曾经拥挤过嘈杂过。而如今,呈现给我们的却是异样的冷清以至落魄,只有高耸的古戏台还在昭示着寺登街曾经的繁盛。
据当地的老人讲,其实就在四五十年前,这里的集市也还是热闹非凡的,“每隔三天就有一个街市,街市的时候,除了各地马帮将带来的货物摆满一街外,还有各路戏班的歌舞戏剧表演。那时卖货的,采货的,小食摊子,杂耍圈子,人声鼎沸,骡马嘶鸣……把这四方街堵得是水泄不通。”但这一切现在都成了过眼烟云,暮色笼罩着繁荣过后冷清的古街,面对古戏台,面对苍老的商铺,浓浓的历史沧桑感涌上心头。
在老屋门口温习功课的当地孩童。
时光里的陈旧已成绚烂
表面上看,寺登街的街巷并不繁杂,除了四方街外,主要就只有位于四方街南北两端的南古宗巷和北古宗巷。最能体现茶马古道集市特色的建筑,当属密布在这条主干两旁的那些前铺后马店的古建筑,这是寺登街能够兴盛上千年的基本保证。而在这条主干的两侧,还延伸出了一条条幽深的小巷,通往一院院至今保存完好的白族古民居。
第二天早晨,我再次来到四方街,那时沐浴在晨光中的四方街,显得静谧而祥和。站在兴教寺大门前,一种恢弘之气迎面扑来。这座我国仅存的白族阿叱力佛教寺院,是寺登街保存最为完整的古建筑之一,曾是千里行进的商旅马帮的精神寄托。《新纂云南通志》载:“兴教寺,在城南(剑川县城)六十里沙溪街,即杨升庵、李元阳咏海棠诗处,明永乐十三年(1415年)建。”由于沙溪地处古道要冲,更是各种佛教流派传播的交汇处,所以在多重文化的影响下,兴教寺内既有西藏喇嘛教周庑式建筑,又有典型的佛教密宗寺庙建筑。
马帮古时就是从这条巷子进入寺登街的。
进入寺庙,只见一株两人合抱的古玉兰蜿蜒遒劲,横卧院中,密实肥厚的绿叶遮住了半个院子,让人顿生肃穆神秘之感。迎面而来的是二殿,也称天王殿,属中原传统寺院式建筑,悬山式的五脊顶,多梁多柱,结构紧凑严谨,共有46根柱子13架梁,历经500多年的风霜依然稳固结实,风采不减当年。进入后院,也是同样的古玉兰,只是大殿右侧多了一株香槐。如今,杨升庵诗中的海棠早已零落成泥,但与寺庙同龄的玉兰和槐树还在,于是每到春夏之交,袭人的花香就弥漫整座寺庙,溢向四周那些幽香的小巷。
也因此,大殿与二殿是迥然不同的。大殿是西藏喇嘛教周庑式建筑,整个殿堂内没有一根柱子,与多梁多柱的二殿形成鲜明对比,四周回廊是藏传佛教的转经式建筑。这样的布局结构,显然兼顾了往来马帮、过往客商,特别是中原和西藏客商的宗教信仰需要。
兴教寺是我国仅存的明代白族阿吒力佛教寺院。
经过文革期间的浩劫,兴教寺内原有的佛像早已破坏殆尽,幸运的是整座寺庙的主体结构还保存完好。更让人感到幸运的是,大殿内的精美壁画,也被当地人抹上一层白灰保护了下来。这样的保护方式虽说难免会给壁画带来了很大损伤,但能逃过浩劫已是万幸。
兴教寺隔着四方街正对着的,就是整个寺登古街的标志性建筑———魁星阁戏台。这座飞角高挑的古戏台建于清嘉庆年间,实际上戏台只是附带功能,其建筑主体是魁星阁。遥想当年商旅云集时,台上锣鼓喧天,台下边做买卖边看戏,该是一幅何等热闹的景象。
沙溪寺登街古戏台及藻井。
如今所有的喧闹,都已随着茶马古道的沉寂而远去,马帮不再浩浩荡荡地穿街走巷,马脖上的铃铛不再叮叮当当地清脆碰撞,黑惠江畔也没有了赶马人豪迈激昂的调子,只有寺登街还在流动的时光里原汁原味地保持着那片苍古,将满街的陈旧变成了绚烂。